现在的许多人了解钱锺书,却不太了解王元化,其实,在30年以前,学术界就有“北钱南王”的说法。所谓北与南当然是就供职的地域说的,其时钱锺书供职于北京的中国社会科学院,王元化掌管着上海市委宣传部。王元化与钱锺书一个做官兼做学问,一个治学兼做官员,两人的官做得怎样,没人留意,他们的学问却使人无法不生敬仰。
王元化如何评价名满天下的钱锺书呢?
手头有一本书,叫《王元化晚年谈话录》,是吴琦幸写的。吴琦幸是王元化早年带的博士生,现任教于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。2007年6月,王元化患胰腺癌住上海瑞金医院,这年7月,吴琦幸恰好回国参加一个学术活动,两人因此有了20来天的相处。也许是预感到自己来日无多吧,王元化跟吴琦幸谈了许多话题:自己的思想变化、与胡风的关系、对一些文化大家的看法等等,其中谈钱锺书与鲁迅的篇幅很多。
钱锺书比王元化年纪大一些,王元化一直将其视为前辈学者,王元化对钱锺书总体上的评价是博闻强记。王元化觉得钱锺书的书读得很多,连骈体文都会做,可以随意引述中外各家的资料,这是长处,但是钱锺书“没有什么思想内容,他思想内容非常平凡”。王元化对香港《亚洲周刊》改动他对钱锺书的评价非常不满,《亚洲周刊》登出来的话是:“王元化说,像王国维、陈寅恪、钱锺书一走了,这一代人就没有了。”王元化说:“我从来没有把王国维、陈寅恪看作跟钱锺书一个档次的。那两个人我非常佩服的,陈寅恪谈历史那是很有眼光的。”在此次谈话中,王元化甚至对钱锺书的人品略有微词,说钱锺书“很狂,他连陈寅恪都看不起的”。
对于鲁迅,王元化一方面敬佩他独异的眼光,另一方面也批评他的偏激。王元化说:“鲁迅在这方面就比较的偏,你看那文学史(指鲁迅所作《汉文学史纲要》),他对贾谊的评价不高。实际上贾谊假设不作《过秦论》,西汉的儒者假若不把秦朝作为总结,西汉王朝也许没有一两百年就完了。这是要经过多么艰苦的摸索过程,所以汉朝一开始要兴黄老之学,后来才独尊儒学什么等等的。”“鲁迅在他的《二心集》之后……不少文字都带有遵命文学色彩,思想开始左倾,例如对群众的看法,早年对于群众有着客观的看法,但是到了晚年,同样的一件事件,他却站在群众一边。”
王元化对钱锺书、鲁迅的评价是否准确,我们姑且不论,我最钦佩的是王元化臧否人物一律听从内心的命令,对方的地位再高,名气再大,也不会缩手缩脚,心里怎么想,嘴里怎么说,不故意抹黑,也决不随意曲奉。
对于学术、文学大师不顶礼膜拜,而能犀利地指出其学问或创作中的缺失,与王元化本人的深厚学养有关。王元化虽然是官员,却一生酷爱读书,在古代文论研究、当代文论研究、中国文学批评史、中国近现代思想学术史上都做出了杰出的贡献,是公认的1949年以后学术界标志性的领军人物之一。正因为学养深厚,他才能看出他人所做的学问、所写的文学作品好在哪里,不好在哪里,何处可以效法,何处需要改正。何况,王元化批评钱锺书与鲁迅之前,读过他们的大量著作,这就使他的批评立足在实实在在的“土地”上,而不是高蹈在云端。
王元化对钱锺书、鲁迅的臧否也是其一贯的真性情的某种折射。王元化是这样一个人:他不喜欢你,你的话说得对,他仍会替你辩护;他欣赏你,你的话不对,他一样要指出来。比如他极不欣赏胡风的为人,但当上级逼他承认胡风是反革命时,他说胡风只是思想认识问题,没有反革命行动,不能算作反革命,结果他被打成“胡风分子”。再比如他特别喜欢其博士生胡晓明的勤奋、努力,但对胡晓明的文章从不说好话,只讲不足。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一个人,那么,他的心中自然也就只有自己认定的真理,而没有什么牛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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